《当代电影》
只要伍迪·艾伦在自己的影片中出现,他就一定是个自大傲慢、控制欲强的话唠。 在《安妮·霍尔》里,伍迪·艾伦饰演的艾维陪女主角安妮在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他照例对当代电影品头论足了一番,但当排在他们前头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发表同一番见解时,艾维立马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类似的场景还出现在了《曼哈顿》《好莱坞结局》《爱在罗马》等影片里——只要伍迪·艾伦在自己的影片中出现,他就一定是个自大傲慢、控制欲强的话唠;而当他不出现时,则会借男女主角之口说出一些危言耸听的话。 这位导演真的非常爱说话,但他光在电影里说“废话”了吗?显然不是。 伍迪·艾伦的电影,其实在反复讨论一些同质话题。这位1935年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一户贫苦人家的导演大概从小就爱思考人生,所以,他的不少电影都在讲述同一个故事——底层穷小子突然闯入上流社会,如鱼得水,但内心焦虑;还有一些电影则在反复印证他琢磨出来的观点:有钱人既幸福,又不幸福,他们维持着高品质的生活,却往往歇斯底里。新片《咖啡公社》,亦不脱窠臼。 这位“话唠”到底想说什么呢?首先,说哲学。伍迪·艾伦钟爱现代哲学,特别是尼采这样的悲观主义“末世哲学家”,“上帝已死”“人的退化”往往是他影片主人公信手捏来的东西——《魔力月光》中,主角魔术师苏魏灵笃信理性,认为一切属灵的事物都不可能存在,所以当女主角索菲似乎真的证明了未知世界的存在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因为曾经支撑他的一切都有了被证伪的可能。《无理之人》就更明显了,一个大学教授,竟然把“完美谋杀”当成了解决自身存在主义危机的出路。人类物质和精神生活最基本的问题虽是老生常谈,在伍迪这儿却成了吐槽的工具,因为无论主角们抱着多么严肃认真的态度去讨论,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外乎是“这些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用”,或者“我觉得我完蛋了”。 其次,说运气。伍迪的主角们或许喜欢谈论现代哲学,但更吸引他们的却是理性之外的东西,是人无法掌控、有些玄乎的事物,比如——运气。在《赛末点》里,伍迪将运气具象地描绘成“网球正好击中球网的那一刻”,尘埃落定之前,你永远不知道网球是会弹回来还是掉到另一边。 再来,还要说说品位。伍迪认为有产阶级就应该活得有品质,高品质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由内而发的气质。一个毫无审美品位的穷小子,在伍迪的电影里是绝不可能成功打入上层社会的。《赛末点》的男主角喜欢歌剧,鄙视流行音乐剧,和未来岳父大谈陀思妥耶夫斯基,由此大受欢迎。而《午夜巴塞罗那》更是直接给西班牙人贴上了“艺术家”的标签,在巴塞罗那这座著名的艺术之都,邂逅一定要发生在美女与艺术家之间。《午夜巴黎》就更不用说了,男主角吉尔自恃才高,去往巴黎创作自己的第一本小说,恍惚中穿越到黄金时代,遇见自己如数家珍的大艺术家、大作家,与这么高端的人群唠嗑,甚至还谈起了恋爱,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和男主角一样,伍迪也钟爱谈文弄艺,但考虑到他是一个价值怀疑主义者,还偏爱谈论运气,文学和艺术在他那儿其实并不具有确切价值。他也因此特别喜欢在影片里“唤醒”主角:“你也许在谈论美好的文学,亲爱的,但那并不是出路。” 有人曾这样评论伍迪·艾伦:“他吃下各种艺术、文学方面的知识,于是放了个屁,但我们闻着也是香的。”听着粗俗,但并非没有道理。在伍迪那儿,我们看到的一切话题都是经过他反刍加工的,深深地带上了他的思想印记。我们喜欢这个小个子男人,恰恰也因为他话唠般的喋喋不休里,带上了极富个人魅力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