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电影》
本月,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一场特别的对话,对谈者是著名画家岳敏君与导演王小帅,一位是中国当代前卫艺术的重要人物,一位是独立电影先锋人物。
作为60年代生人,他们都在被赋予理想主义色彩的80年代成长,在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面过渡的90年代进入创作期,他们见证了时代的高潮迭起和泡沫沉浮,留给世人的是作品里一张张睥睨俗世的面孔或一个个告别历史的背影。
当代艺术与独立电影是20世纪90年代文化中不可不书写的新鲜事物,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媒介却都承载着某种相似的精神气质和内在愿望。王小帅导演1994年摄制(1997年完成)的作品《极度寒冷》作为一个可贵的跨媒介文本,集中展现了在那个新旧交替时代的纯真与乱象。在对谈活动现场,大家重温了这部别致的、稀有的、气质独特的电影。大家探讨,在时代造就的景观与困境里,当代艺术与独立电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说《极度寒冷》的故事。
1994年,王小帅导演开始筹拍《极度寒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当时颇为前卫的行为艺术。电影中,青年前卫艺术家齐雷(贾宏声)的一项行为艺术引来众多媒体、同行及过路客的关注。该行为艺术的前三部分,立秋日模拟土葬、冬至日模拟溺葬、立春日作象征性的火葬完成后,齐雷宣布为与社会的冷酷对抗,他将在最后一部分,即在夏至日用尽自己的体温融化一块巨大的冰(冰葬)时,真正结束自己的生命……该片曾获得1997年度鹿特丹电影节获费比希国际影评人奖,同时被纽约时报评为最勇敢的中国独立电影。
《极度寒冷》的故事并非隔空架构,而是有浓烈的时代背景作支撑。在上世纪90年代的北京,西郊有“西村”,也称圆明园画家村,是流浪艺术家的聚居地,后来村子被拆,艺术家们流散,又重新聚居到现在的宋庄;东郊有“东村”,这里的艺术家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曾在中央美院进修,毕业后放弃铁饭碗工作,继续留在东村搞创作。不少行为艺术诞生于此时此地,但当时行为艺术刚刚兴起,是尚不为大众所接受的新鲜事物,这些情节在《极度寒冷》中也有出现。1995年6月,东村艺术家的房东们收到警告,不得租房给这些难以管理的流浪艺术家,东村从此不复存在。后来,在树村、东北旺聚居了一批怀揣音乐梦想的摇滚乐队,写歌、排练、演出,过着物质条件艰苦精神世界却极为富足的生活。随着房租上漲,许多乐队逐渐离散。进入新世纪以来,经济迅猛发展,90年代艺术家聚居的生活也暂别历史舞台。
王小帅导演坦言,时隔27年,在这样的情境下重温《极度寒冷》,内心是极度温暖的,仿佛是在看一部别人的作品。尽管画面不够完美,但它经历了时间的大浪淘沙,放在今天依然没有落伍,这是导演真实的内心感受。
画面拉回1994年,电影拍完,却没有做后期的经费,大量胶片就堆放在那里。直到1997年,才有基金资助,他把所有的素材转移到一个后期小作坊,那里体量虽小,机器俱全。没钱做音乐,又找到当地一个乐队的贝斯手,贝斯在导演身后发出嘣嘣的声音,导演就指挥着贝斯手,嘣两声、嘣一声、再嘣一声、换一个嘣嘣……贝斯手便成了电影作曲。没有配音,就自己去配画外音,一个月的时间,凑吧凑吧就把前前后后的东西都做完了。
在将近三十年的光阴里,当别人提起《极度寒冷》的时候他都极少回应,也不敢看,总觉得那个时候很青涩,无论是个人风格还是作品风格……此番再度回看,导演有了新的感悟。他说,“如果当年我借那点钱,吃了花了买衣服了,也就没了,或者是那个时候假如说有市场的话,挣点票房热热闹闹的也就没了。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值得的一点是,就这么点钱我没有花掉、没有瞎玩,而是凑到一起拍出这样一部电影,一部没有任何商业企图的电影,完完全全是把我们的内心,把当时的社会景观记录在了胶片里面,多年以后一看还是非常值得的。”
“很多人都在怀疑艺术电影,其实不用怀疑,因为时间可以给他正名,它是为时间留存的,是非常有意义和价值的。”
时至今日,我们再谈当代艺术与独立电影的价值,有万千思绪浮上心头。或许,他们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越靠近他们的人,越不容易被消费主义所蛊惑,不为纸醉金迷而沉沦,他们依然会从内心发出对美的赞叹,对勇敢的敬意,对正义的支持。